“我们不能停止探索,而我们探索的终点恰恰是我们探索的起点,但是我们已经对这个起点有了全新的认识。” —— T.S.Eliot
年少的我们在成长的驱动下,总想逃离熟悉的一切。我清晰地记得那双跃跃欲试的翅膀下藏着的鄙夷与放肆。如今,再回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,对这个起点我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。
那些我习以为常的周边一切,都在以一种全新的能量形式冲击着我的心灵。它们就像窗口的这颗大树,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,从不言语和声张,而我狭隘得如一口井里的蛙。
树是一个村子最大的门面,除此之外便是祠堂。每进一个村,最先迎接我们的就是村口的那棵大树。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情感泛滥之人,然而这样的古树的确给我带来了一种安慰,让我找到古老生物基因里与世界的某种必然的联系,让我感觉不到「孤独」。
坐在树下的凉亭,望向远处的山河,虬枝苍劲有力,越过头顶伸展出去,奋力地守护着身下这片栖息之地,让我感受到来自遥远时空的一种无言的庇佑。三百年,五百年,一千年,树下忙忙碌碌,生老死别,花开花落,世间的一切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诞生与告别,而我一如既往地渺小。
香樟是这里最常见的大树。曾经的交通要塞,坐落着一座荒废的古桥,桥边栽了一排香樟,翠羽茂密,郁郁苍苍。初春时,从远处看见它们,绿茸茸的模样让我大老远就满心欢喜。躺在石桥上,水流穿身而过,鸟鸣清脆悦耳,想象着曾经人来人往的喧嚣市景,让我产生一种独身世外的游离感。
桥下伸向水边的一处河岸,簇聚着颜色不一的小碎花,无人惊扰,自成一片,如同春天里的一块野餐垫。桥下的水蕨也因世人的遗弃长得粗壮肥硕,满目皆是,让我们以往采撷的水蕨都自惭形秽。古老的蕨类植物在荒野中舒展着劲美的枝叶,让人不禁感叹生命与健康的美好。
徽州地狭人稠,土地硗瘠,使人不得不外出经商糊口。徽商被称为“徽骆驼”,其艰辛不言自明。浩浩荡荡纵横中国商界三百年的徽商历史,是一个个拿着乡亲柴米油盐省下来的微薄积蓄,带着烧饼、炒米、梅干菜风餐露宿,不混出个名堂就没脸回乡的个人辛酸史。
前世不修,生在徽州,这里的故事是从离家开始的。外出十年、二十年、三十年,妻子从少妇等成老妪,孩子陌生得认不出自己,家中是否又添了新坟。一面是日夜思念的亲人与故乡,一面是沉甸甸的等待与期望。无处安放的乡愁,让徽商从事几乎所有的商业行当,唯独忌讳买卖茴香、萝卜,只因谐音“回乡”、“落魄”。
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”。当离家的人再一次踏进这片熟悉的山水,当久违的乡音突然在耳边响起,当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,当看见村口那棵当年告别的大树,也就看到了回家的路。
Written on April 29th, 2024 by Sherry